Profile Photo
沙雕甜饼爱好者,弱智是褒义词
短期密集输出,长期稳定装死
喜欢我请给我留言,谢谢宁!谢谢!
  1. 私信
  2. 归档

又被屏蔽了……行吧(。


如是我闻

0.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1.
后来赵云澜才想起来,他和沈巍的初次相遇得往前推个整整二十年,也就是十四岁的盛夏。

2.
沈巍原本没有名字,自打他记事起就是孤身一人,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吃食都是从垃圾箱里扒拉出来的,野狗嘴里抢下来的。五岁那年,大半个中国被几十年不遇的寒流掀个底儿朝天,沈巍被救下来时只剩下半口气儿。救他的人原本以为是个冻死的女娃娃,寻思着死了也是死了,不如废物利用,卖给山里儿子夭折的人家当冥婚配偶使。没成想非但不是个死的,甚至不是个女娃。这种瘦瘦巴巴还不如一条野狗结实的男娃不好卖,拆了骨头都炖不上一锅,男人思索片刻,想到自己监狱七进七出,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有小二十年,突然觉得这是佛祖给他一个积德行善的机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于是沈巍就这么被他留在了身边,当个小摸包儿养了起来。因为是山里捡来的饿死鬼,于是他的名字就叫沈嵬。

那时候沈嵬没什么是非观,给口饭吃就认主人,男人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男人告诉他想吃饭要拿别人口袋里的东西换,沈嵬就学会了探囊胠箧的好手艺。

沈嵬极为聪明,能做到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没人教他识字,他就能偷听着别人念一句报纸,读一句看板牌,零零散散在脑子里凑一部几百个字的小字典。

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做得都是什么为人不齿的勾当。养父对他很不好,每次喝多了都是一顿打骂。渐渐的,沈嵬在外游荡的时间越来越长,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少,吃的拳头越来越重。

沈嵬想,这样的生活,我不喜欢。

然后他又想,我不喜欢,不如不生。

不生是做不到了,沈嵬盯着床上猪一样鼾声不断的养父,脑子里的字典哗啦啦翻开,停在生的反义词上。

那就只能去死了。

3.
彼时沈嵬的三观介于人和兽之间,一方面他的确需要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需要活下去的口粮,另一方面,闹市呆久了,他隐约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哪里不对他尚且不清楚,但有一点他确定,自己是人不是鬼,人不是给口吃食就能过活的生物,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厌恶的目光中。

家里从来不会有余钱,所以沈嵬决定最后一次摸别人的口袋。他已经偷偷把家里长久不用而生了锈的菜刀重新磨好,打算等杀了养父后用这偷到的最后一笔钱买张车票,去哪里不知道,他短暂一生的大半都蒙着眼拴住链子,像只半死不活的畜生,而链绳则被另一只畜生紧紧攥在手里。

沈嵬很快相中目标。那是一个站在车站左顾右盼的女孩,穿着宽松的校服,马尾辫高高束起,漂亮,又不算惹眼。

沈嵬又瘦又小,个子远不如同龄人,所以大多数时间里只能偷小姑娘老奶奶。

这次原本他势在必得,没成想就在快要得手的瞬间,女孩突然等来了人。她猛地一抬胳膊, 不给沈嵬把手抽回去的时间,最小的神偷一下子栽在了阴沟里。

“小偷!”女孩提嗓子叫了起来,一把扯住沈嵬柴火棍儿似的胳膊扬手就要打。

沈嵬虽说是个男孩,干得一直都是取巧的活儿,真拼力气远不如一个好吃好喝宠大的小姑娘。他见挣不脱女孩的手,准备张嘴咬下去。没等嘴碰到女孩衣袖,后颈就被一直手掐住向后扯过去,沈嵬一个踉跄往后倒,倒进一张不算结实的胸膛里。

“话可以乱说,人不能乱咬啊。”

沈嵬抬头,看到一张似笑非笑的年轻脸庞。

少年嘴里叼着根烟,碎发比寻常男生略长一些,脖子上挂着一块透亮的黄色坠子。

“赵云澜,这小孩是个小偷!我钱包都被他扯出去了多半截!我们赶紧把他送派出所省得再出来害人!”

“这不是还没丢吗,天干物燥,娘娘小心上火。”

“呸!你脑子被驴踢了?等钱丢了再找警察还有什么用!”

“嘿——搞得跟我摸走了你点什么似的。你说你,话干嘛说得这么难听,这不还是有人丢了点什么吗。”赵云澜把烟掐灭,同散落在两鬓的碎发一起别至耳后,晃了晃紧扣住沈嵬手腕的那只手,“瞅瞅这是谁家丢了的小娃娃。”

他蹲下身牵起沈嵬的双手,冷不丁被冰凉的触感激得抖了一下,复又把他两手拢进掌心,咧嘴笑道,“还是个瓷娃娃。”

沈嵬闻到谈吐间传来的薄荷香烟的味道,带着夏天的绿意扑面而来,比小卖店里三毛钱一根的冰棍儿更惹人垂涎。

哪怕凭空多了个爹,沈嵬的伙食也仅仅是勉强吃饱,质量上来说不比流浪时有什么提升。十来岁的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却长年营养不良,全身的血管缩成一张网,紧紧束缚住这棵企图抽枝长叶的树苗,气血不足导致他一年四季手脚冰凉,用他爹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

这双掏包讨债的手硬是被赵云澜的体温生生捂热。他指甲修剪得整齐,皮肤是健康的浅小麦色,泛着太阳的温度和净润。沈嵬无端感觉慌张,手足无措,掌心微微泛起的汗水有如硝化甘油,被心里一点无头绪的火星燎得血肉模糊。他猛地把手抽了回来,背到身后,视线垂下来不敢多看他一眼。

“还害羞了?”少年笑着揉了一把沈嵬的头,问,“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沈嵬以为他这是要把自己送到警察手里,惊慌地抬起头,用那双漆黑如豆的眼睛看着他,张了张嘴,又不敢说话。

女孩彻底看不下去了,她没好气地说:“赵云澜你也不嫌脏,下水道的猫敢掏,偷钱包的小孩你也敢碰,你怕不是个天生拾破烂的吧,不怕烂手吗。”

名为赵云澜的少年起身,沈嵬在他周身卷起来的绿色浪潮中惴惴不安。

沈嵬听到赵云澜轻佻地说:“不就是你赵小爷我天生丽质,不招蚊虫专招美人吗,这就吃醋啦?来,美人快帮爷看看,这双——那叫啥,修如梅骨的手烂哪儿了?”

他忍不住偷偷瞄一眼,却见到女孩愤愤甩开赵云澜缠上来的手。“每次都跟我打马虎眼,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那要不爷给姑奶奶您瞧瞧?”

女孩一瞪眼一跺脚,气呼呼头也不回跑远了。

赵云澜“哎哎哎”跟后面喊了两句,一点儿没追上去的意思,见人叫不回来干脆就不去管她了。

“别听她瞎胡扯,她是在嫉妒你长得比她漂亮呢。”

“沈嵬……”

“嗯?”

“……山鬼的嵬。”

“山鬼?好名字。只不过山鬼是一位女神,给男孩取个女名气量小了点。”

沈嵬想说,这山鬼指是山中拾来的死鬼,和山神之意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谁家的神仙能叫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赵云澜又问:“沈嵬,你见过山吗?”

沈嵬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云澜笑道:“那你长大了可一定要去看看。就去昆仑山吧,昆仑乃千山之祖,万河之源,众神之乡,世间万物包括你我皆出于此。”

他见沈嵬一脸困惑,话音一转,大白话摊开道:“老话说大风吹不到昆仑山,困难吓不倒英雄汉。等你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有本事亲自去瞧一瞧这天地万物的老祖宗了。到了那里你就能看到,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依我看,不如……”

他灵光一闪,从道边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写下一个“巍”字。

“不如加上几笔,凑个巍得了。”

时值偏午,沈巍看着光辉中的赵云澜就像看到了盘古的巨斧,神鳌的巨足,轰隆隆撑起他混沌狭小的天地。


4.
沈巍空着手回家,又挨了一顿打,却不打算和养父你死我活了。

他逃出门,找个偏僻的角落用石头在地上来回划拉赵云澜写过的“巍”字,只可惜方正大方的字到了自己手下七扭八歪,倒像是符咒上的纹路。

沈巍小心翼翼把赵云澜塞给他的十张一块钱埋在老槐树下,心想,过去的沈嵬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我就是沈巍了。

5.
沈巍囊中取物的功夫了得,跟踪方面却不是个好手。

很快他就被赵云澜抓了个正着。

彼时赵云澜趿拉着双塑料拖鞋,怀里抱着一只身材肥硕的黑猫,嘴里叼着根吃干净了的冰棍儿棒正要往弄堂里钻。就剩个脚后跟时,他突然探出头,一眼瞅见躲树后面的沈巍。

赵云澜把黑猫放地上,朝沈巍招招手。

沈巍的脸腾得红了。想跑,又舍不得真放弃和赵云澜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走一步蹭三步,犹犹豫豫磨到他面前。

赵云澜胡噜着躺地上晒太阳的肥猫问:“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看你。”

他噗的一下大笑起来,眉眼弯成好看的形状。“我好看吗?”

沈巍点头。“好看。”

“这就对了。”

赵云澜拍拍黑猫的屁股让他先自己回家。黑猫以一种和体态完全不相符的敏捷一跃起身,屁股一步三扭得慢步往弄堂深处踱去。

“说实话的好孩子该好好奖励奖励,来,哥哥带你去吃好的。”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正要起身,余光突然瞥见沈巍袖子滑下去露出的一截布满淤青的小臂,笑容霎时敛去。“谁打你了?”

沈巍手一抖,赶紧把袖子抓上去,抿着嘴低头不语。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赵云澜终于让了步,小声说:“他打你你就跑,再不行就跑到我家来躲,我就住在这条弄堂里。走吧,你想吃什么。生煎?油豆腐汤?蟹壳黄?海棠糕?我想想还有什么……糟田螺吃过吗?薄荷卷想吃吗?”

“薄荷。”沈巍终于给了反应,抬起头,“那天的烟……有薄荷味。”

赵云澜先是一愣,突然想起来什么,急急忙忙堵住沈巍的嘴。“嘘——嘘——!我的小祖宗诶!您可别把这事儿到处说!要是让我爸知道我背地里抽烟他不抽了我的骨头当擀面杖使!”

沈巍的养父也抽烟,是最劣质的金河香烟,味道刺鼻呛人,像阴天的乌云,黑压压的。赵云澜的味道却是清爽的,稍带点锋锐的侵略性,像清晨池塘上一层轻浮的薄雾。于是沈巍心中的烟卷不再是半死不活的一点火星,而是盛夏凛冽的一道绿影。

“我请你吃十顿,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女朋友和我兄弟还有我自己知,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

沈巍使劲点头。

赵云澜长舒一口气,展颜道:“小巍真乖。”

沈巍提醒他:“说好的,十顿。”

“你赵小爷我一口唾沫一颗钉,我好就少不了你好。”


6.
赵云澜当真是个言出必践的真男人。按理说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不缺钱不缺爱更不缺朋友,和沈巍这种没爹没娘的小摸包儿多说一句话都算屈尊纡贵,可他似乎并不在乎身世的差异,一个月总有几天闲工夫领着沈巍满城区跑,手头宽裕就请他吃顿饭,没钱就来根红小豆,撞见了熟人就说这是他新结交的一位小朋友。

A城开了一家新的小餐馆,赵云澜乐呵呵拖着沈巍去尝鲜。

沈巍喜欢给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是他最后一层严丝合缝的体面。他生得比寻常孩子精致,哪怕穿着不合身的破衣服也甚为养眼,煮汤圆的阿姨愿意多给他加两粒,炒爆米花的大爷也乐得给他多抓一把。

此时赵云澜正坐在坐对面叼着跟圆珠笔对着一张空白的信纸苦思冥想,沈巍小口抿着可乐,时不时撩眼偷看对面的进度。

“你干什么呢?”

赵云澜头也不抬:“写情书呢。”

“情……书?”

“就是告诉别的女孩我有多喜欢她。”

“哦……” 沈巍有点别扭,心里就想吃了一大颗柠檬。他第一次吃柠檬就是赵云澜恶作剧故意喂给他的。现在那股酸涩的味道再一次涌上舌根,连带着甜丝丝的冰镇可乐都染上苦味。

“算了算了。”赵云澜扔下笔翻了个白眼,“我,赵云澜,站着不说话就是一首情诗,还有我赵小爷拿不下的姑娘?”

赵小爷从来想起一出是一出,一阵风就能吹过去十个话题。他趴在桌上盯着眉清目秀的沈巍看了一会儿,问,“小巍,你会写字吗?”

沈巍摇头。

“那你会拼音吗?”

沈巍继续摇头。

“那正好。”赵云澜来了兴致,起身把沈巍挤到里头,抄过来信纸,“那我来教你怎么读拼音吧,肚子里有东西才能对得起这张脸不是?”

沈巍也不知道赵云澜为什么在意他的脸,只觉得赵云澜说什么都是对的。

吃吃喝喝晃过一下午,赵云澜塞给沈巍十块钱,让他拿回家交差。他捏了一把沈巍日渐红润的脸颊说:“小巍,你知道一棵树根能向下扎多深吗?树有多高,根就有多深。所以有一种说法是人就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根就要朝更黑暗的地底伸去。可你要明白,我们生来不是白吃苦的,人非草木,腿长在自己身上,所以想去哪里要去哪里,也该自己定夺。你懂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沈巍摇头。

赵云澜笑道:“不懂就对了,懂的话我还怎么给你当老师?”

没过几天,赵云澜把家里积灰已久的小学课本翻出来送给了沈巍。可他万万没想到还有本非常不堪入目的黄色画本也夹了进去。

沈巍认识的字不多,图还是看得懂的。沈巍看得面红耳赤又热血沸腾。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不已,然而他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法。传说生于世间,除了宿命般求不得之苦,大多的苦楚来自于想得太多,读书太少。沈巍当晚辗转反侧不得入睡,本能上他想找赵云澜问个清楚,而理智又告诉他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赵云澜不该碰。他那么耀眼,理应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于是这本阴错阳差落入沈巍手里的黄色书籍也随着吃剩下的巧克力纸一同埋入槐树下。


7.
再后来赵云澜女朋友没讨着,抽烟这事儿先被他爹发现了,虽说被赵大当家的拎擀面杖从弄堂东头一路打到西头,但骨头到底还是保住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几天他没去上学,白天支着个躺椅倒在弄堂口晒太阳,煞有其事地哼唧着:“哎哟我的亲妈耶,您相公下手忒狠了点儿,我这棵根正苗红的好材料怕是要折在他老人家手里了哟。”

赵母一边给儿子上药一边啐道:“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净给我整这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儿,你还有理了你!”

“疼!疼疼疼!我可是独苗儿您下手轻点儿!小的知错了小的马上改!”

沈巍躲在树后心疼得不行。他想了想,飞快跑回家,找到拐角的老槐树把所有攒起来的钱拿了出来。

他想用这笔钱给赵云澜买包薄荷烟。他讲了半天,才知道赵云澜最爱抽的那款是国外进口的牌子,街边寻常的小卖店根本买不到。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一个国产品牌,牌子他只认识第一个“利”字,包装青山绿水,反倒比赵云澜手里那款黑色包装的更清爽。

沈巍回去时赵母已经上班离开了。留着赵云澜像个老大爷似的撸猫晒太阳。

沈巍献宝一样小心翼翼把香烟捧到赵云澜眼前,后者见到了,立刻垮了脸。“您可真是我祖宗,还嫌我擀面杖吃得不够狠是么?”

沈巍愣了一下,连忙摇头,然后还嫌自己不够诚恳,把香烟团成球不给赵云澜一丝反应的时间就朝垃圾桶里扔过去。别说,准头还真不错。

赵云澜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还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狠角色。利群也不算便宜,你不心疼啊?”

“你不喜欢,我不心疼。”

“那我要是喜欢呢?”

“那我再买给你。”

“那你喜不喜欢打你的那个人啊?”

沈巍又沉默了。

赵云澜步步紧逼,又说:“我不喜欢他。”

沈巍握紧了拳头,顿了顿,平铺直叙却异常认真地回答:“你不喜欢,那我就杀了他。”

赵云澜:??????

赵云澜猛地起身,抻动了背上腿上胳膊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他龇牙咧嘴疼了片刻赶紧说:“停停停!我只是说我不喜欢他,你才十岁,怎么满脑子就是些打打杀杀了呢?我说小巍,你这样可不太好。”

沈巍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了他好反而被训斥,他觉得委屈,比被养父打十顿更委屈。

赵云澜瞅他跟霜打蔫儿了的茄子一样低下头,老神在在叹了口气,抬手在他头上按了按。“不管出了什么事,你我都没权利轻易定人生死,记住了吗?”

沈巍第一次没有立刻给赵云澜肯定的回应。赵云澜等了一会儿,见他迟迟不肯说话,以为他没听懂,刚想多说几句,沈巍就在这时说话了。

“我不喜欢,不如不生。你不喜欢,绝不能生。”沈巍抬起头,漆黑的眼珠仿佛连通万丈深渊。

赵云澜摇了摇头,低声笑道:“生不由己,不如不生,你倒是个明白人。不过这后半句吧……作为情话来听,未免过于霸道了点。”

他轻轻地勾过沈巍的下巴,在小孩光洁美好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沈巍呆了片刻,继而脸从两颊一直红到了下巴尖、耳侧,好半晌,他无知无觉后退半步,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连脚都是软的,没头没脑平地绊了个趔趄。

他看过粗鄙的黄色绘本,也听过养父和妓女下流的交媾呻吟,却从不知道亲吻是什么,第一次碰到,就觉得整个人被一股热气笼罩着,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中。

他突然一声不吭扭过头,留给赵云澜一双红透的耳朵和一截脖颈,头也不回猛冲回家。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走就成了永别。


8.
赵父升迁调职,举家搬离了A城。

沈巍再来时,已是人去楼空。赵云澜托邻居转交给他一个盒子。沈巍打开,发现里面是赵云澜一直贴身携带的黄色挂坠,太阳透过去,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魂火。

沈巍一手托着项链,另一手攥紧口袋里描着花纹的情书,任汗水代替泪水湿透了白纸黑字。

信纸上只有三个字。

【你是光】

只可惜赵云澜在也没有机会读到了。

当天,沈巍跑到警察局投案自首,一五一十把他坎坷的经历道出。口供录了足足有三个小时,警察很快带走了沈巍的养父,沈巍又一次成为了孤儿,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十岁的夏天在一张来不及送出的情书中悄然结束了。


9.
感谢不知名的父母赐予的容貌,沈巍在孤儿院里没住下半年就被新的父母领养走了。巧的是,新家的男主人也姓沈,加上沈巍对“巍”字的坚持,最后他竟连姓带名一字未改,顶着这段故事曲折丰富的名字幸福平安地长大成人。

沈巍真的是个聪明孩子,这种聪明已经远远超过了亲朋好友之间客套的程度。以严重超龄的十一岁才入读小学的沈巍,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涯中一步跨三个台阶的速度连连跳级,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并以年级第一的成绩硕博连读保送至龙城大学。

上帝从来不公平,有的人只需站在那里,万千星辰就会向他奔涌而去。

所有人都觉得,沈巍就是这种人。性格温雅,成绩傲人,姿色尤其出众。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没有缺点。

哦对了,沈巍他从来不交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以至于很多人觉得他是个无性恋。

再后来,命运拐了个弯,沈巍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

他又一次见到了赵云澜。

六千二百个日日夜夜,沈巍时时刻刻在心里描摹猜测他的模样,以至于真见到本尊时,他反而以为自己是思念入骨,执念成魔。

赵云澜全然褪去年少时的青涩懵懂,手脚彻底长开,细长细长,宛如一棵雨水涤过的翠竹,颇具摇滚精神的偏长头发也不见了踪影。他倚靠在机车上,嘴里叼着根香烟,面无表情的侧脸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似乎和少年时别无二致。

沈巍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喊出名字,那个人定会回过头看他。可他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再上前半步。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赵云澜之于沈巍有如昆仑山神,大荒之圣,只可原瞻,哪怕在心里和他搭一句话都算亵渎。

那一团年轻又沧桑的魂火,就请放在那里,不要动他好了。


10.
然而向光而生是人的天性。

沈巍无法控制自己不被情绪所扰。他见到了赵云澜,就不可能再假装二人天各一方。

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去打扰那个人的生活,又在不知不觉中知道了他的职业和办公地点。

龙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有意躲避,自然可以永生不复相见。可沈巍总能在不被觉察的角度偷偷看上赵云澜一眼,哪怕真的只有匆匆一眼,他也能从中获得莫大慰藉。

赵云澜肩头时常挂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远远看去分辨不出还是不是当年下水道里掏来的那只。很难想象世间能有一只过了小二十年还能继续保持硕大体型活蹦乱跳的猫。

又过了一阵,赵云澜似乎终于痛下决心决定戒烟,他指尖不再夹着细长的香烟,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截白色的棒棒糖棍儿。

沈巍也成为龙城大学史上最年轻有为的教授,他的公开课从来座无虚席,连过道都能被板凳挤满。

这样就够了。沈巍对自己说,这样就足够了。


11.
三十岁的盛夏,沈巍偶然经过数学楼,抬头就看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挂墙上进退不能。他出声问了一句,男生一分神,鬼哭狼号从楼上掉了下来。

沈巍赶紧冲上去准备查看他的情况,楼上突然有人探出头,着急忙慌地喊:“小郭你没事吧!”

沈巍闻声抬头扫了一眼,正准备伸手拉这个倒霉蛋一把,突然有如惊雷贯过全身,他怀着猝不及防的震惊,再次抬起头确认。

赵云澜和他对上了眼神。

陌生的,惊慌的,怒其不争的,沈巍从未见过的眼神。


12.
“你好,我姓赵,我们是公安的,先生贵姓?”

“免贵姓沈,沈巍。”


13.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藏着掖着讳莫如深,搞得我开始还以为是哪次酒后乱性玷污了你。”

赵云澜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服,四敞八开摊沙发上,一张沙发还容不下他,得再来张茶几兜着。

电视剧已经到了结尾,片尾曲即将响起。

沈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电视。


14.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更苦。”

评论(22)
热度(589)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