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万花筒paro

窄门之前

赵云澜注意到那个男人纯粹是因为外表。

猿臂蜂腰，双腿修长，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西装裤，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桃花眼，高鼻梁，鼻子上架着无框眼镜。简直就像从什么顶级奢侈品广告牌中走出来的男模。

他身后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参天的梧桐矗立在两旁，秋风扫过，落叶如雨，又像是置身于另一张余韵悠长的画布之中。

男人似乎还没能从反科学的现实中回过神。他眼神迷茫，四下张望，显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云澜站在距他二十米开外的路旁，心想，这次的新人可是个尤物。虽说门里门外两张脸，但只要不刻意改变相貌，多少还是能反映出现实的模样。

当然，再怎么漂亮的皮囊也是虚的。毕竟在门里，除了一个脑子一条命，其他都算个屁。他连保全自己都可能力不从心，哪有心思再拖个漂亮的累赘？

赵云澜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两下除掉包装塞进嘴里。再抬头，男人已经看到了他。

得，这还主动送上门来了。

“请问……这里是哪里？”

真是越近了看越漂亮。

赵云澜显山不露水地给人家看了个遍，看得人家越来越紧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这我哪知道去？我也是刚到。”

梧桐大道独立洋房，看上去是生活区，可大街上却空无一人，秋风吹着奇怪的号子从头贯到尾，掀起比气温更低的寒意。

“这样……不好意思，打扰了。”男人有些失望，垂下眼。

见男人准备转身离去，赵云澜掐着点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我们应该去哪里，跟我走吧。”说完他觉得这句有点搞笑，自娱自乐地又唱了句，“天亮就出发。”

但事实上秋天的夜幕一天比一天来得早，比如此时，暗色已经侵蚀了天空边缘，散落着几颗零碎暗淡的星星，愈发显得男人衣服单薄，但他礼貌地没有点破这一点。

赵云澜问：“你从哪里来的？”

男人回答：“办公室里，有一道奇怪的门。”

赵云澜道：“一道铁门吗？”

“对。”男人面露喜色，“难道你也是？”

赵云澜嚼碎了糖，含含糊糊道：“我是从浴室里过来的，得亏我穿好了衣服，否则一世英名功亏一篑。”

男人选择性忽略了这个略显猥琐的话题，又问：“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我叫沈巍。”

“你叫我昆仑就行。喏，到了。”

他们停在了一栋独立洋房前，洋房门口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群亚洲人的面孔。这是整条街唯一一处点着灯看上去有生人居住的房子。暖光下显示出别致的诡异。

那十来个亚洲人里，有的神色平静，有的却大吼大叫着什么我要回家，这里是哪里之类简单又没人回应的问题。其中有一个人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个身披袈裟的和尚，脑袋顶却茂发丛生，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手里搓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看上十分不伦不类。

“阿弥陀佛。这下人应该到齐了。”

沈巍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位独树一帜的和尚，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位白人警官。看到他们，警官伸手招呼他们都进来。

赵云澜简单数了一下人数，一共十四个人，其中有两男一女神色紧张，显然是新人。一个组四个新人，还算是正常数目。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沈巍，发现他虽然有点无所适从，整体上看却颇为平静，似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现实。真新鲜，连他自己第一次踏进门内都做不到这么快适应。

院子里还有两名警察在拍照取证，地上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身体呈扭曲的姿势，血液和脑浆早就干透了，看上去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

“应该是失足自杀。”警官拉开警戒线钻进去，站在尸体旁边说。

三个新人脸色刹时就白了，有一个甚至刚闻到血腥味就要当场吐出来。沈巍却剑走偏峰地被“西方人说汉语”的场面震慑到了。

赵云澜毫不在意，第一个凑上去查看尸体的情况。

“仰着脸，脊椎应该摔断了吧。这位……”

“史塔克，安东尼·史塔克。”

“史塔克先生。”

“没错。所以我们初步认为，也许是意外失足。当然，我们还需要一些更深入的调查才能定论。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警局一趟，明天再来进行其他调查。”

赵云澜没有对这种刚来就走的奇怪形成做任何表示，拍拍腿站了起来。其他几个人见他起身，三三两两的陆续离开了尸体旁边。

赵云澜走到沈巍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沈巍问：“去哪儿？”

“先去趟局子，门口有车。”

他们走到门口，发现身穿警服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但是车辆的数目却反常的多。

赵云澜拉开一辆车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巍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先上了车再好好问个痛快。

一辆车除了司机还能坐三个人，沈巍，赵云澜，和那个假和尚坐上一辆车。上了车，和尚扭头笑呵呵地自我介绍：“贫僧姓青名争，见过各位小友。”

沈巍：……

赵云澜面无表情：“不好意思，本人是红烧派，平生最讨厌清蒸，麻烦离我远点。”

沈巍：“这样不太好吧。”

赵云澜：“他都清蒸了还能差哪去？”

沈巍：“……”

回去的路上气氛颇为尴尬。沈巍也找不到提问问题的合适时机，就这么憋了一路。

到了警局，那位名为史塔克的警官只是简单交代了一句，尽量在半个月之内结案。又说他们的公寓已经搬到了警局对面，新公寓是双人间，晚餐可以在警局三楼的食堂解决，一般五点来饭。然后把钥匙和拿出来让大家自行分配去了。

整个过程无一不充满违和感，大家却习以为常地开始组队。

青争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句，奔着赵云澜就走过来，似乎觉得二人颇有缘分。赵云澜翻了个白眼，随手拿起一把钥匙拉起沈巍就走。

沈巍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眼下和他最熟的也只有昆仑一人，能和他住在一起有个照应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于是他用眼神向颇为受伤的青争道了个歉，乖乖跟着昆仑朝食堂方向走去了。

食堂的菜色不多，都是固定的套餐。沈巍度过了诡异至极的一个下午，实在没什么胃口，小口喝着汤，打算再吃个鸡蛋就完了。

赵云澜倒是大快朵颐，切牛排的手法格外熟练，目不转睛。在沈巍朝鸡蛋伸手的时候却又跟开了第三只眼一样飞快按住他的手。

“我对鸡蛋过敏。”

沈巍：“我吃的话应该不会刺激到你吧？”

赵云澜非常嫌弃地看了一眼斯斯文文切牛肉汉堡的青争，说：“我不能吃，也见不得别人吃。”

“那好吧。”

沈巍听话地放弃了鸡蛋，最后吃了小半个蔬菜三明治。

吃完后，他们端起餐盘去倒垃圾。沈巍注意到，赵云澜似乎在有意观察每一个人的晚餐内容，又想到被阻拦下来的鸡蛋，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直觉。

公寓的地址就在对面，所有人都住在二楼，沈巍和赵云澜住在201。房间不算大，东西一应俱全。卧室只有一间，床是分开的。

沈巍去烧水，赵云澜趁机搜查了一下房间，在衣柜里发现了警服，尺寸正好，警服口袋里还有警察证，柜子的抽屉里备有手枪。

“喝水吗？”

“不了，我打算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等一下。”沈巍拦住要去厕所洗漱的赵云澜，“能不能和我解释一下这一切？”

赵云澜盯着他白玉一样细腻的脸颊，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略带可惜地说：“你快要死了，所以才能看见那道门。门里什么奇怪的事都会发生，如果你扛得过，你就能活下去，扛不过，就只能认命。”

他做了个砍头的姿势，表情稀松平常。让人分不清是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还是在道出残酷的现实。

“能活下去吗？”

不知过了多久，赵云澜听沈巍说。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巍点点头。“窄门之前，人各有命。”

这回轮到赵云澜惊讶了，他见过不少新人，自己也是从无知一路走来的，但是像沈巍这么安静又迅速地接受现实的，还是头一个。

“沈巍是你的真名吗？”

沈巍无辜地眨了眨眼。“当然。”

“如果你还有下次，换个名字，在这里尽量不要暴露现实生活中的消息。”

“所以……”沈巍说，“昆仑也不是你的真名？”

“正常人会叫这种奇怪的名字吗？”

沈巍却笑：“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很好听，我喜欢。”

沈巍的笑容像花落在水面，只是一小片涟漪，却分外惹人心动。赵云澜平日里很少接触沈巍这样连说话都透着股书生气的男人，一时间心里骚动不已，他仿佛都能听到林静贱兮兮地念一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了。

他放弃了挣扎，说：“赵云澜。不过在这里，记得叫我昆仑。”

“赵云澜。”沈巍点点头，加深了笑意。

真的是美人啊。赵云澜心里感慨着，觉得不虚此行。

洗漱完毕后也才不过九点，但一下午的劳心伤神其实比工作更耗体力，不多时，沈巍就睡了过去。

赵云澜还不困，拿手机看了会儿电影。虽说门里的世界没信号，但手机总归还是有娱乐消遣的功能的。

看完整整一部电影后，他也有了困意，扭头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确认沈巍已经睡熟之后，才熄灯钻进被子里。

半夜，赵云澜被一股异样的声音惊醒。他睡得轻，在门里更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叫起他来的程度，门外秋风大作，像冤死女人的呜噎。

他睁开眼，发现有人站在他床前。

沈巍的呼吸声就在隔床，那么眼前的就不可能是他。

赵云澜咽了口口水，窗外突然云开月明，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给了他一个看清来者面貌的机会。

是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裙子和长发都已经被干涸的血迹团在一起，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她细长的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歪着，脸上盖着一张粘毛金色羽毛的鬼魅面具。面具的眼睛是镂空的，方便戴面具的人看外面的世界。可赵云澜却发现，那两个窟窿眼里面不是什么眼睛，而是两个泥土块！

太寸了，第一天晚上就这么晦气。

赵云澜暗自唾骂流年不利，看了一眼女人手中一个说法不大说小不小的铁盒子，压低了声音说：“我鸡蛋过敏，找别人去。”

女人歪了歪头，她的头已经够歪了，现在几乎呈现出90度角，颈部的皮肤有一处诡异的凸起，似乎里面断裂的骨头就快要破土而出了。

赵云澜就这么和她大眼瞪小眼，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好像终于用她所剩无几的脑子解析出赵云澜的意思，于是她拖着那个铁盒子，慢慢地、慢慢地——鉴于她的腿已经断了也快不了——走出了卧室。

赵云澜松了口气，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没有开门的声音。按理说那个女人不是幽灵，不应该会穿墙之术。一种不详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小火慢炖似的折磨他的耐心。

就一下。

赵云澜坐起身，看了一眼睡姿如棺材中的白雪公主就差一把花的沈巍，定了定神，慢慢地、慢慢地弯腰往床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准备回床睡觉，抬眼的功夫，他和沈巍床下一双石头做的眼睛对上了眼。

“哎哟我操！！！”

赵云澜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叫得白雪公主不用搬棺材就吐出了那块毒苹果，慢慢转醒。

“云澜？”

沈巍还没从睡梦的泥淖中挣扎出来，他揉着眼坐起身，睡眼朦胧的，我见犹怜。

赵云澜：“别低头！”

脑子没转过弯来的沈巍条件反射低下头，一眼就看见床下探头的女鬼。

之后的一幕让赵云澜毕生难忘，只见沈巍一秒睁大了那双卡姿兰大眼，顺手抄起床头灯手起灯落，愣是把要钻出床下的那张面具脸给拍了回去。

赵云澜：“……”

沈巍：“不好意思，条件反射。现在怎么办？”

赵云澜又问：“你晚上吃鸡蛋了吗？”

沈巍答：“没有。”

赵云澜放下心：“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等她自己爬出去吧。”

沈巍有点内疚，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位女性，一声招呼不打就糊对方一脸玻璃茬子实在不好。

赵云澜打了个哈欠，也不管沈巍床下悉悉索索的声音，躺回被窝里，含糊道：“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沈巍觉得赵云澜说什么都对，这玄之又玄的一下午让他对赵云澜产生了类似于印随行为的信任感，反正他自己也没经验，也跟着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那东西终于爬了起来，拖着铁盒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像是故意抱怨臭男人不懂怜香惜玉。但她确实走远了，东倒西歪一步一步，路上似乎又撞翻了什么东西，没人想要去查看。最后，门轻轻被打开，又被重重摔上。

赵云澜把脸埋在被子里，隔着柔软的羽绒被听到沈巍担忧的声音：“她会再去找别人吗？”

赵云澜翻了个身，沈巍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阵，楼道传来一声惨叫。

END


无限流，就是逗狗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两个题材很适合捏一起搞一下，所以就手机摸了一个比较粗糙的段子。不会再写后续啦。

青争=林静，借用的故事背景《巴别塔之犬》。女鬼是女主露西，铁盒子是女主和男主第一次见面时男主买走的方蛋压制器加大版，可以放下一个人的那种。
原作中的描写：

一个小盒子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个盒子上印有“方蛋压制器”的字样，盒面图案呈现的是一盘铺在荷兰芹叶片上的白色立方体，其中一个小立方体已被切成薄片，展现出里面的黄色部分以证明这是鸡蛋。我打开这个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有正方形底座的塑胶容器。根据说明书指示，你可以把一颗刚煮好的鸡蛋去壳，趁热放进正方形底座，套上塑胶盖子，再转动盖上的螺旋钮，便能以适当压力把这枚鸡蛋挤压成另一种完全违反自然形态的样子。

一点补充设定。

赵云澜的组织叫特别调查处，成员都是一些受门影响产生异变的怪人，会说话的猫，蛇女，虽死尤生的鬼魂，虽然啥本事没有但运气格外好就是死不了的小废物，总之是个怪人大本营。

赵云澜原本是警察，被恶意报复时打开门逃过一劫，后来就辞职专心研究门的奥秘了。

遇到沈巍是在第五扇门，林静是来刷线索的，赵云澜纯粹来打发时间，本来是打算搭把手，结果碰到了沈巍，澜澜色心大发甩了假和尚。

他们手里有这扇门的纸条：要是昨天我早知道今天的事，我绝对会挖出你的两个灰眼睛，放进泥土做的眼睛；要是昨天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绝对会无情地挖出你的心脏，放入一个石头制的心。

所以很早就读过了小说，赵云澜其实随身还带着一本。

一开始之所以不让沈巍吃鸡蛋是因为不管什么套餐里都配有一只没剥壳的水煮蛋，赵云澜觉得不对劲，因为小说中男女主角在初次相遇时男主买的是方鸡蛋压制器，吃了鸡蛋的就是活靶子。

门是在把书排好顺序之后才能推动的书架后，钥匙在狗肚子里。

关于巍澜二人真实身份，我的脑洞是：

赵云澜是依托人类信仰而生的万山之灵。他在游山玩水的时候遇到了个濒死的小孩，小孩子像个野人一样茹毛饮血，被猎人误伤，伤口血流不止，正巧遇到了闲出屁来的山圣。

山圣问他想活命吗？小沈巍说想。

山圣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样，我出几道难题考考你，你若是会，我就救你，不会，那就由你自生自灭。

山圣挥手开了十二扇门，里面是自盘古开天辟地起的十二则神话故事，山圣让他自己进去游历一番，自己在外面摘野果子吃，编花环玩，想着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活的过，结果小鬼真的活着出来了。

山圣：……我可没想过他还真能出来啊？？？

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山圣把自己的生命分了一部分给了小鬼，小鬼却缠上了他不走了。这原本一个人快活的山圣莫名其妙就拖家带口了起来。

再后来战争连年不断，人类勾心斗角，枉死者无数，死灵游荡人间不去，活人跪拜求他想想办法拯救天下苍生。山圣心想你们自己作妖儿求我干什么？但他终究是自人类信仰中生出的，最后他抽出自己的仙筋给了沈巍，用自己的精魂化作十二道门，带着点很山圣的恶趣味回应了人类的祈祷。想活命吗？凭本事来呀。能通过的就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或者布衣粗食，通不过的，阎王孟婆那边走一遭。

升为半仙的沈巍则成为了守门人，他在山圣精魂散尽时偷偷拢了一把，下届找阎王求情让这点灵魂入轮回，当个不用肩负天下的普通人。

而特调处的鬼怪们，都是当初被山圣好心救下来的，山圣临死前消去了他们的记忆，但是他们始终都会受恩人的吸引，聚在一起。

最后沈巍和赵云澜过了十二道门，赵云澜想起了一切。突然他不想干了，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一个神仙该做的事。他在门里见过太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于是又让沈巍交出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化作长剑毁了所有的门，窄门之前人各有命，是认命还是反抗全看他们自己，山圣的精魂在这几千年的消耗中所剩无几了，沈巍化作凡人，两个人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平安安度过剩下的几十年了。